| 呂 存：童年的日記 | |||
| 2025/6/2 13:11:20 散文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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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箱子在床底躺了十幾年，掀開時帶起的灰塵在斜射的陽光里跳舞。最底下那本藍布面的日記本，邊角早被摩挲得發(fā)白，塑料封皮上的米老鼠圖案褪成了模糊的淺黃。手指劃過封面上凸凹的字母，突然聽見啪嗒一聲，是鎖扣崩開的輕響——像某個被遺忘的清晨，我趴在桌角往日記本上粘貼紙時，膠帶扯斷的聲音。 二年級的日記本總夾著半塊橡皮。那是媽媽從上海帶回的草莓味橡皮，粉嘟嘟的像朵小蘑菇，每次翻開都有股甜膩的香氣鉆出來。我曾在日記里鄭重寫下：“今天同桌用我的橡皮擦破了紙，我要在橡皮上刻名字。”歪歪扭扭的字跡旁邊，真的有個用鉛筆戳出的“小”字，墨水暈開的邊緣還留著鉛筆屑的痕跡。 第三頁貼著張泛黃的課程表，右下角有團深色的墨跡。記得那天我正寫“今天學了乘法口訣”，鋼筆突然漏墨，藍黑色的墨水在“三六十八”的“六”字上漫開，像朵突然綻放的小花開在格子里。我慌張地拿橡皮去擦，結(jié)果把紙搓出了毛邊，最后在墨漬旁邊畫了只舉著雨傘的小兔子，旁邊寫：“墨水雨，小兔子躲雨。”現(xiàn)在看那兔子畫得歪歪扭扭，耳朵比身子還長，可當時我一定覺得，這是拯救日記的最好辦法。 七月的日記總沾著陽光的味道。某頁紙邊緣卷了角，上面用蠟筆涂著個大紅太陽，旁邊寫：“暑假第一天，我和阿明去捉知了。”字里行間能看見細小的沙粒，大概是那天蹲在老槐樹下寫日記時，風把沙子吹到了本子上。 日記里藏著整個夏天的秘密。比如第七頁畫著個歪歪扭扭的玻璃瓶，瓶身上用彩筆寫著“知了的家”，旁邊是我用鉛筆描的知了翅膀——那天我偷偷把阿明的知了裝進瓶子，回家路上聽見它在里面撲棱翅膀，嚇得趕緊把瓶子藏在床底，結(jié)果第二天發(fā)現(xiàn)知了不動了，我捧著瓶子在院子里哭，眼淚滴在日記本上，把“對不起”三個字暈成了模糊的藍。 還有次下雷陣雨，我躲在屋檐下寫日記，雨點啪嗒啪嗒打在鐵皮棚上。我在紙上畫了把大傘，傘下寫：“雷公公打鼓時，媽媽說躲在屋里就不怕?？墒前⒚骷业奈蓓斅┯炅耍男∝埗阍诿赘桌?。”現(xiàn)在才發(fā)現(xiàn)，那頁紙背面還留著淡淡的水印，像朵永遠不會干的雨云。 十二月的日記夾著張透明的糖紙。那是同桌小美送的橘子味糖紙，我在日記里寫：“她說把糖紙放在枕頭下，平安夜會有圣誕老人送禮物。”糖紙邊緣還留著齒狀的撕痕，大概是我拆糖時太著急。 平安夜那天的日記寫得格外認真，格子里擠滿了字：“我把糖紙疊成星星放在枕頭下，還畫了張賀卡給圣誕老人。媽媽說煙囪太窄，圣誕老人進不來，可我聽見屋頂有咚咚的聲音！”旁邊真的貼著張用彩紙剪的小卡片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“圣誕快樂”，畫的圣誕老人沒有鼻子，因為我當時覺得紅色蠟筆用完了，他大概會原諒我。 最有趣的是夾在中間的一張成績單，數(shù)學58分的大紅叉旁邊，我用鉛筆寫：“爸爸說考60分就給我買坦克玩具，可是我差2分。晚上我在日記里許愿，明天考試能多2分。”現(xiàn)在想笑，當時卻在日記本里貼了片從路邊撿的梧桐葉，大概覺得樹葉能帶來好運。 最后幾頁的字跡明顯潦草了些。十三歲那年的日記寫著：“今天搬家，老槐樹被砍了，阿明去了外地。”字下面畫了棵歪脖子樹，樹干上有道深深的刻痕——那是我們當年用小刀刻下的身高線。旁邊有團模糊的墨跡，像是眼淚暈開的痕跡。 合上書時，掉出張泛黃的照片。照片上的小男孩蹲在老槐樹下，手里舉著本藍布面的日記，臉上沾著墨水漬，笑得露出缺了顆牙的嘴。陽光透過樹葉灑在日記本上，把“日記”兩個字照得發(fā)亮。原來那些被時光磨褪色的頁碼里，藏著整個童年的光，只要輕輕翻開，就能聽見蟬鳴、聞到草莓香，還有那個小男孩趴在桌角，用鋼筆在紙上沙沙寫字的聲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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